2009年12月27日 星期日

大漢族的沙文民族主義──水沙連止步

就因爲阿美是阿美族,所以我們一票〔外客〕都叫她阿美。「想不到,我最後才知道,我也是抱來的。」每次和台生喝酒到天亮,我們總是有說不完的往事,人們常說「酒後吐真言!」他喝過酒的習慣,就是什麽話都對我傾吐,但是今天我才真正第一次看到他酒後落淚,這和所有原住民的特徵最爲接近,酒後高歌流淚,和台生交往認識二十年,他第一次對我落淚,是當他決定和一個阿美族的女人〔阿美〕結婚那次,他把阿美懷孕的事隱瞞下來,因爲他的河南鄭州籍貫的父母知道後,一定會要他娶阿美,而阿美是個原住民。我清楚北方人的觀念。「絕不會讓親生骨肉流落在外。」謝媽媽知道阿美懷孕,一定會不計代價逼台生娶回阿美,就算台生不娶阿美,謝媽媽也會花大筆錢解決。我當時鼓勵他,這是你的福氣也是命運,不要有這種世族門第觀念,這裏是臺灣,這是甚麽時代,當下我狠狠的借給他一大筆結婚費用,六個月後謝磐石就出生了。二十年後,有一天,他才透過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處得知,他是謝媽媽從一個上門乞討的山地人老婦手裏,用一包米換來的。「我媽養我那麽大,到她死的時候都沒有說出來,當時,我就感覺她似乎有些遺言,死都不願對我說。」「我從小一直知道,我姐姐是抱來的,是從一個閩南人家庭抱回來,想不到,我居然也是抱來的,你說這是甚麽世界。」「本來我對〔台客〕一直很沒有好感,有時候還感覺我姐跟台客一樣不好相處,想不到,我居然還是原住民,她還找到親人,而我連是哪一族山胞都搞不清楚。」台生一口氣說完,眼淚就止不住滴下來了。謝磐石長得滿高,他的運動細胞很好,小學就是籃球校隊和游泳健將,他的英文小學四年級就通過了四級,功課比台生還要優秀幾倍。阿美的母親死了,分遺産的時候,特別留下位在台東面對太平洋一塊地給台生,足足有半個足球場大,還是田地,但是台生戶口籍貫是河南,不能繼承,磐石也沒有資格,因爲他姓謝而不是原住民的籍貫,只能先用阿美的名義繼承。我好多次繞過半個臺灣,跑去台東海邊渡假,石梯坪就是位在蘭嶼島的對面,除了海灘上聽海風,出碼頭海釣海魚,在出海口檢〔寶石〕,我還跟阿美的原住民兄弟去洗冷泉,進山打獵抓野豬白鼻心,〔孔樂〕還教我怎樣撒網抓魚,怎樣設陷阱捉山豬,特別是網〔斑鳩〕〔伯勞〕。台生主要還是去看他的那塊地,和我在濱海公路的休息亭,月下看海,喝個通宵,聽著波濤洶湧的撞進石梯坪岩洞,如雷怒吼咆哮震撼著地面。埔裏九二一大地震後一個月,才准許非住民進入災區。震央九份二山保持原始地貌列爲管制禁區,我是跟著寶島義工隊的志願踏勘隊伍深入災區,所以有機會抵達最嚴重的信義埔裏等幾個鄉,藉以持續找出義工可以協助的工作,從網路和各種管道通報各地受災情況,在兩個月後和日月潭災後重建的謝建築師聯絡上,每周周末我們從臺北出發,派出一百到兩百位的志願義工,協助原住民邵族重建家園,並且自費義務工作一年,這個義工團主要是臺北陳醫師輔大毛教授,和一些年輕的義工組成,我負責義工任務編隊和工地安全,陳醫師是聯絡人兼領隊,毛教授主管發言與組織。邵族的故事就是因爲九二一的災後重建,引起各方的重視,經過毛教授從各方提供的資訊,不斷的傳播給義工,再透過重建邵族鐵骨竹木屋的活動傳達出去,號召更多的義工持續參加,於六個月後,提前完工前夕,邵族以兩小時傳統的邵族歌舞節目酬謝義工後畫下壯舉的句點。由於各方的努力參與奔走,於是邵族幾個頭目和酋長向社會發出悲憤的呼聲,因爲據當時生還統計,邵族全族僅剩二百八十三人,比台南七股海濱的候鳥〔黑面琵鷺〕還要少,根據專家的估計屬於生物瀕臨絕種的絕對標準,當時,曾經和我多次擁抱,喝小米酒的頭目,就當著電視向漢人宣佈,無論怎樣恢復邵族的棲息地,邵族還是即將滅種,而政府居然未將邵族列入臺灣原住民第十族﹔不久之後,以住民自覺號召臺灣獨立的陳水扁政府,宣佈邵族列爲臺灣原住民第十族,從此不再稱〔少數九族〕,此舉,令位在彰化縣有名的〔九族文化村〕遊樂區最爲尷尬,必須面對改名和更正陳列內容的課題。邵族棲息地約在康熙年間,從嘉義遷來日月潭沼澤地,日月潭是臺灣最有名的高山湖泊和山地保育地,日本統治臺灣時期,邵族倚仗地形地勢,反抗最爲激烈,也被屠殺最慘烈,著名的霧社事件,就是落在嘉義往日月潭的路途中〔霧社〕,進入日月潭一般有從北方埔裏方向進入信義鄉,另一條就是經阿里山公路,經霧社進入溫泉盛名的信義鄉,日軍派出大炮,飛機轟炸,兵分兩路包圍霧社,最後屠殺原住民反抗者。這次世紀大地震雖已過去三年多,但在我的記憶中非常深刻,當時發生的種種邵族新聞太多太快,根本不及反應深思所謂的民族問題,只是記得每次義工出發,各地參加的義工越來越多,各種身分階層的人都有,出錢出力,還有贈送早餐點心飲料,衣帽,工具等等的義工,就是沒有想到有關種族問題,半年多來,每周清晨出發南下,自費包下大型遊覽車,我負責清點人數和分派工作人手,么喝大夥同心協力,我像一個工頭,頭目當然記得我,而我故意隱瞞我的名姓,只記得和頭目擁抱的一刻,酒酣耳熱的頭目也是眼框都濕了。水沙連就是指日月潭水和沼澤的沙土相連之地。日月潭的潭水,來自中央山脈地下湧泉,又是海拔七百多米的高山湖泊,本身就充滿著如詩如夢的故事,加上原住民的棲息典故,本來就該是一個文化勝地。日本人爲建水霸發電,遷移邵族到今天的光華社,放棄邵族祖居地,水壩完成後蓄水,中央的光華島冒出水面,後來以吊橋相連,成爲觀光的最重要景點,日月潭所有宣傳照片都是以光華島爲背景,但那裏是卻是邵族的祖靈地,如今,漢人要面對一個課題,到水沙連應該罷手了,整個日月潭幾乎被地震毀掉。即將和邵族一樣命運的,下一個輪到來自波裏尼西亞系的達悟族〔蘭嶼雅美族〕。雅美族與臺灣原住民相當不同,他們沒有釀酒文化,也沒有紋身獵人頭習俗,以打魚〔主要是飛魚〕和芋頭爲主食,和馬來以至於南美洲土著接近,有分豬而食的習俗,他們的地圖不是漢人的〔中土〕中心,而是以一個大海洋爲中心,四周圍繞著無數島嶼,雅美人知道自己祖先來自南方某個島嶼。蘭嶼位在離台東外海49海浬的太平洋中,主要因爲封閉在小島上的緣故,1960年以前,亞美人維持在一千六百人左右,而如今因爲觀光等經濟繁榮,增加到近三千人。蘭嶼有小型機場,台電專用碼頭,有鄉長,村長,小學,警察派出所。無論邵族或者雅美人,都是以母系血緣部落組織而成,也造成了封閉和文化的落後,這和以大漢爲核心的父系沙文文化明顯不同,也因而促成我對民族的起源觀點。林媽福是我從小認識的原住民朋友,是林媽媽拖油瓶嫁到村中河北老兵家中來的,我和林媽福童年有最要好的關係,我還見過林媽福當理髮小姐的親姐姐,他姐姐是一個很漂亮的山地之花,很早就出外討生活,喜歡吃豆腐的單身漢,都會找她理髮,林媽福從不輕易向人提起這個姐姐,始終只有我知道。那時候,她一眼看到讀小學四年級的我,就心疼得給我理了頭髮,然後我和林媽福又偷偷搭霸王火車回家,在我橫行鄉里的年紀,林媽福在村中開始學會了漢人的流氓習性。在當兵時期,林媽福還是旅長的駕駛,因爲我保守秘密的個性,讓他決定帶我溜出營門兜風,兩人逃兵一小時,後來他開計程車維生,有一天車上載了三個日本觀光客,用日語大談臺灣不如日本如何如何,聽得懂日語的林媽福,突然從照後鏡中望著三個日本人說﹔〔你們去過霧社沒有,要不要我告訴你日本人在霧社的下場。〕他曾經在酒後對我說;〔還分甚麽本省人外省人,我才是真正的臺灣人。要不是你們漢人生得太多,哪里有那麽多臺灣人,還敢說同化我們,你們吃檳榔的習慣還是跟我們山胞學的哪。〕臺灣最大的原住民族群,其實是平埔族,〔埔〕即低臺地之意。因爲平埔族住在平地,成爲最先和移墾內地漢人接觸,早期漢人以男性移民最多,起初替原住民耕地〔名義上當然是教民耕種灌溉〕,以後漸漸將各種蔬果栽培畜牧技術引進,原住民又是以物易物的社會,漸漸的漢人取得各種經濟來源,但是土地這一項東西,本來沒有丈量登記或者是買賣的觀念,於是漢人娶原住民女人,再冠以漢姓,從此土地轉移到漢人手中,平埔族從此消失。今天,談民族主義,在南方,一個部落就是一個民族,遇上大漢沙文主義,除了消滅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擇,怎樣和平相處,所謂〔尊重以平等待我之民族〕,誰管你尊重不尊重,他們只是要活下去而已,漢人最壞的毛病,還是這種比白種人殺印地安人的動機更髒的原因〔專制〕,白種人要土地是用殺印地安人的方式,黃種人卻是要了土地之後,還要統一你的文化,他要〔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〕
白種人假藉上帝的名義〔發現〕美洲,假借上帝奴役黑人,假借資本主義佔領美洲後,起碼還知道建立一個可以廣大分享權力的民主國家。白種人得到土地後,還會獨立建國,黃種人卻是要你去當奴才。我不知道甚麽是〔我們的民族主義〕,我不知道我有何資格自稱臺灣人,也不知道,在楚國被華夏民族征服以前,漢人跟誰學到的〔沙文主義〕,我不知道一個〔統一的文化〕,除了繼續成爲一個更大的部落之外,還有甚麽真正的價值。我還要努力去找出我的民族主義,否則,所謂民族主義,根本就是另一個荒謬的笑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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