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2月27日 星期日

卡加利的雪

晨曦没有出现微明之前,天空已经开始下雪,黎明前感受到一股寒气,那从洛矶山侵袭而至的寒流,促使这场雪降下来。天地交映明曦和亮光,魅魉似的催促着黎明提前来报到。
昨天以前,卡加立还都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,这一会儿,气温陡降到零下。
雪开始下,起初是细细的像粉一般的小颗粒,七零八落的冉冉飞舞,落在掌中,很快就汽化掉,渐渐越下越多,才变成一片片的雪花飘落。当雪飘下的时候,速度很慢,有时随风飞舞,满天都是飘雪。然后树上、屋顶、车顶、草上都披上了白色的雪衣,将篱笆、屋顶、露天下的垃圾筒、邮箱、烟囱、楼梯等等一律掩盖掉,仅留下简单的深色的轮廓。此时,天地一色的雪白,雪白就是形容非常非常的白,当太阳照耀,地上积雪会发出刺眼的白光,不过是因为水混合了空气罢了,两者本来无色,混合后就如此洁白,真是奇妙。
落雪是湿空气的结晶,从空中落下的过程中,它不断吸收空气中的水气,因此空气基本上还是干燥的,尽管温度在零下,寒意并不很重,不像下雨的潮湿南方,寒冷总是刺骨的钻进衣底,往往才四五度,已经让人冷的难过发抖。雪不停的落下,不消两个小时,让社区房子,在黎明朦胧夜景下,轮廓变得像宁静的抽象画。
在这种天气我不能晨跑了。生长在亚热带岛屿的我,其实并不是没有见过雪的南方佬。第一次看到雪,就是登上有名的雪山山脉,翻过陵线后,赫然发现整片山坡都是积雪,那是我第一次爬上四千公尺的高山。后来合欢山、大屯山的雪线都曾经有过我的足迹,甚至于马祖偶而飘下的细雪,都亲身体验那欢欣雀跃的瞬间喜悦,始终记忆着,一个冰寒的夜晚,口干喉痛,被内急逼迫离开营房,匆促又不甘愿的穿上厚重的棉外套,绕到营舍后解手,舒坦间,仰头一看,被满天的星斗铺天盖地的壮观墔灿,眩惑得哑然失神,不知道你一生曾被大自然的景象震慑过吗?那种浑然忘我,不知凡尘俗念的境界,令人惶恐得不知如何崇敬祂︰眼当前雪景,却是缓缓的渐进你的心中,不知不觉中,憬醒出自然的惊诧。
在卡加立,雪下的好多好多,下的很久,进入五月还是稍有太阳,那幺长的冬天,地表下的土壤中,虫卵早已被冻死,春天迟来的结果,草皮犹是病奄奄,一下雪,草地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就是白色的雪毯,小草经常被覆盖雪下的结果,颜色枯黄毫无生气。没有草,自然没有昆虫,当然也看不到鸟雀,连不怕冷的乌鸦都消失无踪。雪夜,就是一片的宁静,很令人感觉舒服畅快,令你感到格外的惊奇,一夜间,气温变成零下四度,刚刚才抽绿的草皮,忽然又被覆上一片雪白。长得较快的青草,被覆盖的较慢,在雪还没有铺满草地之前,有一段时间,绿色的草突出白雪地,稀稀疏疏插满雪地,时而团簇时而散开,像极了泼墨渲染的国画,白底稿纸上晕出翠绿,煞是好看。
这居然是五月天。五月天,要看雪只有在加拿大了。当然你可以到卡加立更北的地方,不过,我保证冰天雪地的滋味很不好受。气象台仅仅报导一股冷锋沿着洛矶山脉南下,如此而已。通常下雪时和下雨一样,常伴随着一道强风吹袭,在温度最刺骨的时候开始下雪,在温度明显回升时停止,然后迅速的融化蒸发掉,在背风面,积雪往往不多,当雪停止时,却从向阳面开始融化,剩下的阴面积雪可能保存一两天不褪。偶而在路边阴暗的角落,出现混杂着沙土或落叶的雪堆,冻成黑色的冰,历数天不化,直到市府的清洁车处理掉。
通常这是家户铲雪堆成的,从车道铲出来的积雪,堆在马路边,因为气温始终不回升,造成整个冰堆越积越高,还不断延伸『变长』,夹着泥土和黑沙,黑泥般的堆在路边,好几天不褪。水泥地面上,因为昨天的热气还存在,雪落下后会融化掉,因此人行道和马路不会被小雪覆盖,且会被积存热气蒸发掉,除此之外,树上、草上、屋顶上、车顶上等一切可以积雪的地方,都堆着鲜白色的雪,像钢铁这种燃点很高的物质,雪很容易附着,所以车顶和引擎盖上的雪凝结很厚,只有先用扫刷清理挡风玻璃,等发动车后让风吹走其它的雪,至于结在车盘的冰棍,还会随着行驶的车迎风挺立,一眼看上去,车彷佛也被冻的很惨。
放眼望过整片河谷地,除了公路上的水泥裸路,其它地面屋顶都是苍白的一片,如果没有人造公路的纵横分割,大雪便征服了每吋大地。这是我落地卡加利的第四天破晓,才刚刚从时差中调适过来,不知道别人怎样熬过的,反正就是整天昏昏沉沉,强迫自己白天保持清醒,晚上设法补充睡眠。
雪其实很干燥的,掉在身上时不会沾身,拿在手中很轻很松,当下雪时,雪吸收四周的水气,空气依然是干燥的,就算开始融化,溶水也会迅速蒸发掉,顶多,像是屋顶这样大的面积才有雪水流下。其实雪应该不是蒸发回到空气中,而是和其它雪凝聚、压缩,就好象彼此依偎取暖一样,延迟化成水的时间,让本来松软的雪,变成厚实坚硬,顽强的不肯消褪,让空气还是干燥的冷,不管怎样,干燥总是令人感觉身体舒畅,加上室温保持在十几二十度,住在这种环境是感觉舒适的,不像亚热带的气候,湿热、黏腻、充斥着汗臭和体味的空气,想保持衣服干净整洁也难。
加国最大的资产还是森林,出口纸浆占世界第一位,国土面积广阔,足够人工森林的砍伐,房屋主要还是木造的,原木屋当然已经少见,除了山区和观光目的建筑的原木屋,任何改良材料包括塑料、瓷砖、纤维板等,都被加以应用,这和在湘西吾家木造祖屋,完全不用一根钉子建造,在文化与技术上,显然有着不同的含义。而在外观上,新式的北美洲木屋,确实精致典雅讨人喜爱,不同于湿度过大的热带地区水泥房屋,当然造价亦相当昂贵,年限也较短,由于开发的速度超越房屋淘汰的速度,所以还看不到老旧房屋被拆除的景象,在寒带,木屋还很耐用的。
入夜后,屋外气温陡降,从中午的十度降到零度以下,积雪越来越厚,雪地把天空交映成白天一样,高纬度的北美洲,日落本来就晚,到了十点多,太阳不仅下山,阴霾的天空根本见不到晖霭,这时大地却是一片光亮,连路上行车都可不必开灯,想出门踏雪一番,沿着南北向的Hill WAY走下去,风直灌入衣领,在房中还算厚实的外套,这下好象不太管用了一般,风吹得自己脸上像刀割一般痛,忽然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,举步唯艰寸步难行,那种冷不是冻僵的麻木感,而是冻的很痛,感觉得出自己的肌肤正在受伤,而必须忍受这痛觉,离开住处不远只有折回添加寒具,我开始相信雪地会冻死人的事实。
通常第一次下的新雪,地面还算干净而平坦,如若积雪还没褪尽,经过汽车行人辗压,又开始下第二波,雪地就不那幺可亲了。堆积和结冰交错在路上、行人道,潜伏着相当的崎岖和险虖,凡是第一步被踏上的积雪不可怕,但是被挤压成冰的就会滑脚,若是积雪过膝,连车也不能上路,颠簸的路面充满了危险,因为积雪和砂石,车辆产生『甩尾』经常发生,而年轻人连骑自行车时,也借着积雪或路面砂石玩起『甩尾』。
我希望自己保持身体健康,减少不必要的开销,首先必须适应环境,如果在保险尚未激活前生病,花费恐怕不赀,通过移民体检更有困难了,从来没想过,体格健全这幺重要。
天气干燥而空气寒冷,跑步时,直接进入肺腔的空气,让肺囊收缩发痛,迎风裸露的手脸皮肤,冻得感觉酸麻,然后鼻腔不停的流鼻血,还没滴出鼻孔,就已经结凝成块。与其说运动健身,不如说是体验雪地的气候,让自己的身体离开屋内,习惯室外的气温和湿度,并且让雪花飘进自己的鼻孔中,今后我必须长期和雪为伍,和它共同生活。
昨夜的雪,让我感觉屋内相当的冷,暖气系统变得吃力又无效,屋内也产生了变化,电子相机被冻的无法操作,室外温度,根据卡加立有线电视SHAW报导是零下五度,这还是五月初的早晨,电台已经开始引用十年前的气象数据,也就是气温破十年记录的不正常。清晨九点雪继续下着,公路上车流速度减缓,车道、人行道、马路次第开始积雪,越接近中午,雪花变得越细小,其实。当雪飘下的速度越快,越表示雪快要停歇了,反之,飘的越慢越柔越表示还有得下了呢!渐渐的我已经了解一些了规律,下雪,是大自然正忙着作画呢!
没有车,根本不必出门,因为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,这时候出门的人恐怕被当作疯子吧,就算有车,发不动也没辄。习惯上加拿大人喜欢四轮传动的车,虽然真正被雪困住的机会并不多,甚至根本没有,大车总是给人安全、温暖的感觉。每部车都准备了外接的插头,以便随时接上备用电源发动车子,停车位或者车库,都备有电源插座,即使这样,根本的问题还是在温度太低,电池根本没有作用,没有结冰已经算客气了,还不知更糟的结果。
过了十点钟,雪不但停了还开始溶解,地上、屋檐都开始流水,草地开始推开雪被的覆盖,趁着机会出门办点事,顺便到市场采买些青菜水果,踩着我上次来加,在别人车库买的脚踏车,刚出社区,一个行人对我的车称赞一句,我故意装着没听到,引他重复再说一遍,然后我才向他应酬道声谢,心里其实有些得意,这车几乎全新的,因为有个难缠的瑕疵,原主忍痛割爱,我有信心对付它,并且替它买了一把便宜好用的号盘锁。
刚回到我的小窝,雪居然又开始下了,我新来乍到,不懂这是啥子天气。
我开始注意市场的青菜价格、品种,实在说,这里的超级市场,完全没有服务业的人情味,倒有点像冰冷的银行。据说在温哥华,华人总是在院子种菜,本来被白人拿来种花的院子,到中国人手中变得实际一些,有时也感到有几分道理,为了几根葱或是青菜、姜开车到市场,确实有些小题大做,何况进入超市必定会大买特买,这可中了资本主义的圈套,并不是反抗这种消费世界,中国一样有过挥霍的年代,商代,中国是一个大量酿酒,节庆狂欢的社会,唐朝是另一个豪放的年代。元朝,其实并不如马可波罗形容的富足,在西方没有卖鸦片到中国前的清朝,中国也是相当富足的。就连今天的台湾、香港,当上一代还在节衣缩食之际,新一辈已经不知道何谓饥饿,这就是经济循环的道理,资本主义其实在加速浪费地下资源。当然,种花并不表示一种浪费,但确实不该为一棵葱,而开车上一趟
超级市场,更不该闲置土地利用。
城市化的结果,绝大多数加人住在城市中,不管穷富,人均所得都在城市水平,却因此造成人与人间,互不往来的条件。特别是工业城市里的人,面无表情,人与人之间太冷淡,街上的人稀少的可怜,除了一些三五成群的老人及原住民,坐在公园或者是车站,基本上,彼此间都少有来往和招呼,和东方相比,一冷一热对比非常明显,虽然,台北、香港也算淡薄的城市社会,不过多元种族的加国,因为肤色文化差异,显得更为明显,主要的沟通语言,当然是英语这个西半球的语言,如果计算机网络不是另一个机会变量,英语恐将称霸世界了。依我看,加拿大可继续保持地广人稀数百年不变,将来即使要靠卖『雪』渡日,也足以温饱了。
在卡加立有世界有名的牛仔体育馆和滑雪跳台,加上邻近班夫国家公园的雪景,每年吸引北美洲各地的游客,不仅是加拿大东岸,还包括美国的一些州,班夫镇成为观光镇,也是日人最爱的投资地方,每年夏季的旅游季,包括东南亚国家的旅行团,到班夫看雪景、冰河成为重头戏,其实,温泉也是另一个可以开发的项目,恐怕你没有尝试过,泡在温泉头上淋雪的滋味,北海道的日本弥猴就是这样取暖的,台湾也有高山温泉,但是交通实在不便,加拿大的温泉,可就在公路边,也许在此地,交通是唯一决定的考量,如此一来,下雪就是交通的阻碍变量,冬季,也是观光地区的淡季,可是现在已经五月天了,卡加立还是整天下雪,听说洛矶山上的班夫、路易丝湖已经积雪比人还高了,幸好,卡加立才零下
五度,不算太冷。
雪连续下了一整夜,淹没了车道、行人道,篱笆顶端巧妙的被堆砌一尺高的雪,消防栓、垃圾桶变成了雪糕筒,刻意放在屋檐下的我的脚踏车,现在像埋在雪地的一个麋鹿标本。屋檐和烟囱被积雪向外扩张延伸,像特大的白色奶油派,原来蛋糕是这里被模仿制造。我的窗檐,可能是室内暖气外泄吧,在玻璃上结层冰,还在檐下聚了一丛蜂窝形的大雪帽,因为窗户已经冻住打不开,也无法清除它,渐渐它会向地面长出冰棍。树木,不管大树小树,全被雪朔成各种奇形怪状,至于还没长树叶的树枝,此刻像白色珊瑚。冷,是这里的唯一敌人,地面的雪将近一米深了,学校已经停课,快要有可能酿成灾害了,我还抱闲情雅兴欣赏雪。
卡加立市中心座落在弓河之南,和其它美洲早期开发城市类似,也有一个唐人街,占据在市区最中心的位置,最早由广东来的『猪仔』台山人聚集而成。现在是一些广式茶楼充斥的商场,构成唐人街的特色。我并不是广东人,语言隔阂,对这种早期移民的认同度不高,在卡加立也有中国民党的党部,延续当年同盟会革命的百年招牌,现在的华侨已经不再热衷革命,中国已经资本主义化,港人也陆续的回流香港,毕竟这里的条件不同于香港。
老一輩華僑因爲謀生,向往新大陸,後來有來淘金的,再來是逃難的,也有貪污了錢出走的,當然,也有一些偷渡、讀書的,那我究竟爲什么?一些臺灣移民增加,移民的原因不再是政治,也多半不是經濟的因素,而是一種求得生活品質的提升。
這個世紀,因爲公路交通的發達,許多地標變得更長更高。卡加立也和其他加拿大城市一樣,擁有一座高塔地標,象徵著一個新興城市的開發決心。理論上,所有城市的高塔,必定座落在市區的繁華中心,四周必然有著金融街區,乃至於廣場,然後就是唐人街及繞經城中心區的河流,這,彷佛間像是回到上海。
弓河並不寬,最多一百米左右,也不深,頂多兩米深的水,它卻出奇的清澈,這時候大部份河面還是結冰的,河岸堆積淙淙飄來的雪,坐在弓河沿岸的帶狀公園中,享受著潺潺弓河的水聲和溫暖陽光,看著偶而經過的腳踏車旅行者,或者是騎自行車的警察經過,真是懶洋洋自己最好的地點。如果自己騎自行車逛公園,也相當不錯,從頭到尾有十多公里長,中間還有幾座橋梁過河,經過的景點包括河濱公園、唐人街、動物園,這真是一個寧靜安詳的城市,而我僅僅是來卡加力立看雪的。
龍城酒樓裏,菲律賓來的樂團演奏著,二十年前反越戰時期流行的藍調歌曲,用嘶啞的悲壯歌詞,向老一輩的華人和對中國有特殊情感的人,訴說著已逝時光。
這裏還有印度人、伊朗人、巴基斯坦人、墨西哥人,全都是來自不下雪的熱帶國家,都是來看雪的吧,我想。

湘巴佬2002,5,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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